顾苏的小产在宫里引起了一阵骚动,但因为皇后的快刀斩乱麻,也就迅速平息下去。
当然只是表面上,德妃就专门打着给云风篁请安的旗号,到浣花殿探听消息:“妹妹听说啊顾贵人的身孕才不是不慎滑倒导致的,而是被顾御婉跟顾奉衣这俩同族妹妹给算计了。这也不奇怪,一般进宫来伺候陛下,顾贵人初封位份就在她们之上,还率先有了身孕,做妹妹的能不羡慕嫉妒恨么?要说这事儿也怪皇后娘娘不能一碗水端平,尤其是顾贵人有喜之后,见天的加恩,不是送这个就是送那个,甚至破例给她设了个小厨房,就是诸妃怀孕,差不多也就是那个待遇了。结果这下子好了,过犹不及,好好的一个皇嗣没有了,真是想起来就叫人觉得难过。”
她嘴上说着难过,实则眉飞色舞,“也不知道陛下听没听说这些事儿?”
“陛下英明神武,什么不知道呢?不过是给皇后跟昭武伯府面子不计较罢了。”云风篁笑了笑,说道,“说起来皇后这次也是可怜。”
德妃立刻转了口风:“姐姐说的是,唉,皇后盼顾贵人这孩子都多久了,结果这才几个月就……皇后娘娘也真是不容易。”
她今儿个过来也不是为了闲聊,此刻就顺势转入正题,“只是八皇子才被接到崇昌殿去照拂呢,就出了这事儿,也不知道皇后娘娘吃不吃得消?”
“八皇子是贤妃之子,皇后也不过是帮忙照顾而已。”云风篁慢条斯理说,“又不是中宫嫡子,要皇后娘娘怎么个操心法?皇后娘娘怎么会忙不过来?”
德妃眨眨眼,撒娇似的道:“可是,楚王不好了之后,皇后娘娘膝下就没了康健的嫡子。如今顾贵人小产,顾御婉顾奉衣又未曾怀孕,就算怀上了,也不一定是皇子呢。皇后娘娘一直没个念想,恐怕也不是办法?”
“那皇后娘娘也不至于抢贤妃的子嗣。”云风篁安然说道,“不然何必安排顾贵人她们入宫?”
“也是。”德妃若有所思,“但……若是贤妃主动愿意将子嗣送与皇后娘娘呢?”
云风篁微笑说:“这不是乱了规矩么?像什么话。”
“姐姐说的是。”见她神色淡定,德妃也就放心了,她就怕云风篁考虑不周,叫袁家将八皇子塞给皇后充当嫡子,到时候袁家富贵长久了,她跟贵妃怕就要日子不好过了。
两人也有些日子没坐下来好好儿谈话了,说完正经的,也就顺势聊了聊琐事。
以她们现在的身份,能说的无非是宫务与膝下子嗣。
魏横烟提到亲生女儿,眉眼都软和下来,兴致勃勃的跟云风篁讲了半晌三皇女的趣事,见云风篁似笑非笑的听着,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,云风篁自己膝下也是有女儿的,而且昭庆公主论玉雪可爱,是三位皇女中第一,如今又是能走会跑的年纪,顶顶好玩不过,她讲的这些颇有些班门弄斧了,遂不好意思道:“妹妹孟浪了,还请姐姐原宥。”
“秞儿也三岁了。”云风篁微笑说,“你跟前就她一个,想也寂寞,得空带过来本宫这儿,同秦王昭庆他们一起玩耍着罢。小孩子肯定还是喜欢人多的,再者他们兄弟姐妹之间,该常常见面才是。”
“姐姐若不嫌弃秞儿顽劣,妹妹当然是求之不得。”魏横烟嘴上这么说,心里却有些为难。
这要是之前她反正连家里一起投了贵妃了,让女儿跟秦王昭庆多亲近,也是乐见其成。
问题是,前不久,秦王跟昭庆联手打了三皇子的事儿,六宫多少都有所耳闻。
她对不是自己亲生的楚王或者没什么感情,并不在乎楚王的死活。
但亲生女儿公襄秞她还是很看重的,平素如珠如宝一样对待,万一来了浣花殿,也被秦王跟昭庆欺负怎么办?
只是云风篁都开口了,魏横烟也不敢反对,只得赔笑道,“就怕秞儿被妹妹纵容着很是聒噪,会搅了姐姐这儿的清净。”
云风篁摆摆手:“本宫这儿六个孩子呢,除却七皇子年岁尚小,还不能满地跑着闹腾外,其他五个,哪一个是省油的灯?本宫都习惯了。”
魏横烟闻言,只得干巴巴的应下:“姐姐说笑了,姐姐亲自教养的孩子,必然是最有规矩的。秞儿要是能够得姐姐些许指点,妹妹也不必为她将来担心了。”
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。
索性之前秦王跟昭庆打过三皇子后,回来宫里,被云风篁私下狠狠训斥了一番,不许他们再对兄弟姐妹无礼。
所以三皇女来了之后,秦王跟昭庆起先因为兄妹俩玩习惯了,带上谢氏三位表姐也还算热络,对这初来乍到的庶出妹妹委实没什么兴趣,就十分冷淡。后来还是最懂事的谢阔拉着谢奣一起捎上三皇女,几个孩子才渐渐玩到一起。
魏横烟每次等女儿回去都要仔细盘问,得知女儿起初被冷待后,倒是很快跟兄姐混熟,小孩子关系拉的快,已经开始叽叽喳喳的跟她讲秦王讲昭庆了,才暗松口气,寻思着自己这两年孜孜不倦的捧着贵妃还是有好处的。
估摸着云风篁私下吩咐了,不然就秦王跟昭庆公主在中宫都那么蛮横的做派,怎么可能会优待公襄秞?
她于是不再担心女儿前往浣花殿会受气受欺负,差不多日日都将人朝云风篁跟前送。
毕竟不提她们母女都需要刷云风篁的好感,冲着淳嘉来这儿的次数最多,这么做也是值得的。
秦王跟昭庆公主之所以最得淳嘉怜爱,不就是因为见的频繁日久生情?
但这几日,淳嘉倒没怎么来浣花殿,而是在顾箴再三前往太初宫请求的情况下,频繁召幸顾芍跟顾梨满。
他因为政务繁忙,再加上对顾氏这仨姊妹没多少真情实意,所以每次来去匆匆,竟然一次都没去看过还在卧榻休养的顾苏。
故此安抚顾苏的差使部落在了皇后顾箴头上:“她又闹着去寻死?罢了,本宫这次不想拦了,好良言劝不住该死鬼,就让她这么去了算了!”
“娘娘别这样,到底是血脉相系,顾贵人年轻,遭了这样的罪,难免想不开。”近侍就劝她,“这两日家里四夫人也没少跟老爷子哭诉,您就算当真不想管她,好歹等过这一段。”
不然顾家四夫人可也不是省油的灯,她虽然丈夫没了,可也正因为没有了丈夫,守节至今,在顾氏这种大户人家,默契就是对节妇,尤其是出身门当户对人家的节妇,要格外优容些,以示厚道。
四夫人或者不是很在意顾苏这个她没花多少工夫栽培的庶出女,但她肯定很在意从大房过继的嗣子,那可是她老后的依靠。
能用庶女的不幸,换取家族对嗣子的补偿,恐怕四夫人巴不得呢。
到时候吃亏的,多半还是顾箴的同母兄弟们。
“……本宫这是作了什么孽?”顾箴徐徐吐了口气,颓然跌坐下去,说道,“家里家外就没有一个省心的!”
“能者多劳。”近侍劝道,“您看顾御婉跟顾奉衣是不用考虑太多,可她们有资格考虑那么多吗?进宫也好,侍寝也罢,什么事儿不是听着吩咐来的?”
顾箴冷笑着道:“她们听着吩咐来的?她们要是当真听吩咐,还会搞出这次的事情?!而且她们是没资格考虑太多,可她们却没少动歪心思!”
“如今您还用着她们,且让她们娇纵些日子。等皇子落了地,那还不是您想什么样就什么样?”
说是这么说,但一晃眼又到避暑的时候了,顾芍跟顾梨满也没什么动静。
倒是淳嘉腻味了,重新去了云风篁宫里。
两人有些日子没见,连带几个皇嗣对父皇都生疏了些,被云风篁喊过来请安时,都有点儿怯生生的。
三皇女公襄秞尤其的害羞,躲在谢阔身后不肯出来。
淳嘉看到,就问:“怎么又多了个孩子,这是谁?”
“陛下说的什么话,哪里多出来孩子了,这不还是您的孩子么?”云风篁没好气的说道,“德妃所出的三皇女,您是多久没去怡嘉宫了,连秞儿也不认识了?她闺名还是您亲自取的呢!”
淳嘉哑然失笑,道:“这孩子胆子未免小了些,藏着不出来,朕都看不到脸,哪里辨认得出来?”
他虽然对子嗣不是特别上心,但如今几个孩子们都还小,正是可爱又不能惹是生非的年纪,作为生身之父,瞧着也有几分怜爱,就招手让公襄秞到跟前来。
但公襄秞不敢,抓着谢阔袖子不肯放,最后还是云风篁喊了一声,她这些日子常来浣花殿,又被德妃教着,对贵妃很是信任,犹豫了会儿,小心翼翼的挪到云风篁跟前,细声细气叫了声“贵母妃”。
“这是你父皇,他叫你呢。”云风篁摸了摸她小脸,柔声哄道,“你去他跟前,啊?”
公襄秞扶着她膝,仰头看淳嘉,面色迟疑。
淳嘉朝她和蔼的笑了笑。
公襄秞却还是一动不动,扯着云风篁的裙摆不放。
见状淳嘉颇有些尴尬,端起茶水呷了口,道:“这孩子好歹是帝女,怎如此怕生?”
云风篁哼笑道:“陛下都多少日子不来看了,帝女才多大?怎么记得您?”
然而底下昭庆公主却噔噔噔跑过来,扑到淳嘉怀里,笑着道:“妹妹真笨,我就记得父皇!”
淳嘉顺势将她抱起来:“你看,这是三皇女太娇怯了些,昭庆就不这样。”
秦王见状也赶紧凑过去:“还有儿臣,父皇,儿臣也记得呢,您也抱儿臣!”
淳嘉笑,俯身将他同昭庆一起抱起来,俩孩子如今才三周岁,他正年富力强的时候,如此也不觉得累,气定神闲的同云风篁说话:“还是贵妃教子有方,秦王与昭庆却比三皇女落落大方许多,得空朕得跟德妃说一说,着她多跟贵妃学才是。”
云风篁不领情,还白一眼过去:“陛下就别挑事儿了,没得坏了我们姊妹之间的情分!妾身觉得三皇女很好。”
就将三皇女抱起来哄,“秞儿好乖的,对不对?”
三皇女现在的年纪还不明白淳嘉的宠爱对她的重要性,她对这父皇十分生疏,完没有亲近的想法,闻言抿起嘴角笑了笑,乖巧的环住了云风篁的脖颈,却是半点儿眼风都没给皇帝。
淳嘉瞧着有点儿啼笑皆非,道:“这孩子跟德妃一点都不像。”
德妃哪次见着他不是欢喜万分?
怎么女儿见到自己,竟然不怎么想理睬?
云风篁嗤笑道:“不像德妃才好,德妃到底性-子软好说话,帝女还是刚强点,免得长大后被欺负!”
“谁敢欺负朕的女儿?”淳嘉不以为然,见贵妃又白一眼过来,到底理亏,干咳一声不反驳了,只低声逗着长子长女……小孩子家到底没定性,没一会儿,秦王跟昭庆就厌烦了被父皇抱着哄了,挣扎着落了地,嚷着要出去玩。
见状三皇女也开始在云风篁膝头挣扎,奶声奶气要同大哥大姐一起。
帝妃于是放了他们下去,叮嘱侍者还有谢猛仨看着点,由着他们踢踢踏踏的跑出去了。
淳嘉瞧着一群孩子的背影,就有些感慨:“仿佛昨儿个朕才登基,一转眼孩子都能满地跑了。”
“然而陛下还是青春常在呢。”云风篁懒洋洋的说道,“倒是妾身,见天被这群小祖宗缠着,也不知道还能熬几年?”
说着煞有介事的抚了抚面庞。
她如今年未双十,正是最颜丹色茂的时候,因着养尊处优,肌肤吹弹可破,眉眼比才进宫时长开了几分,望去愈添娇艳,淳嘉隔了些日子没来,原本想念,此刻目光循着她动作看去,但见指尖猩红点点,是新染的凤仙花汁,心头就是一动,侧身过来握住她手腕,含笑说道:“阿篁艳质淑光,芳华恒久,何以作此韶华之叹?”
不等云风篁开口,又道,“皇嗣们这年纪的确缠人,索性他们这会儿出去玩耍了,不若咱们也入内歇息会儿?”
这青-天-白-日的歇息个什么劲儿?
云风篁挑了挑眉,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,见天子眉眼英挺如旧,目光灼灼,方才撑着腮嫣然一笑。
清人使个眼色,侍者们都悄悄退了下去。
……半晌后两人命人抬了水进寝殿服侍梳洗,收拾毕,换好裙衫,神清气爽的出来正殿,正好听到外间一连串的动静,是几个皇嗣玩了一阵回来寻父皇母妃了。
兄妹仨似在追逐嬉戏,昭庆跑的最快,打头撞进来,气喘吁吁的捧着一堆东西给父母献宝:“父皇母妃,看我找到了什么!”
那却是一大捧泥巴,里头似乎裹了什么,黑糊糊的一时间也看不清楚。
秦王随后追进来,不服气的嚷道:“明明是我挖到的!”
帝妃虽然从落地就过得是呼奴使婢的日子,但对泥土倒也不嫌弃,见状乐呵呵的,还问跑在最后,被谢阔牵着手才勉强跨过殿槛的三皇女:“你大哥挖到的,大姐拿了过来,你做了什么呢?”
三皇女害羞的看了眼云风篁,才小声嘀咕了句:“我给大哥大姐递铲子。”
“秞儿真厉害。”云风篁随口夸了句,“只是你们挖这泥土做什么?可是打算种东西?”
“母妃,这个不是泥土哦。”昭庆聪慧,口齿已经十分伶俐,闻言抢在秦王解释前开口说道,“里头有东西,您给我们看看,是不是什么宝贝?”
云风篁笑着道:“合着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就拿过来了?也不怕里头都是虫豸。”
说是这么说,但她还是让陈兢上来将这堆泥土弄开,看看里面是什么。
结果陈兢才动手,露了点出来,云风篁瞳孔骤然收缩!